《分界线》05-07
05
成韩彬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他此刻将整个人隐在浴室的温热水流里，企图唤回自己仅存的理智。
水汽氤氲，他不住地回想起车上的一幕。
对视的连线中，紧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安静地涌动。成韩彬才因为没有得到回答而垂下眼睫，就感觉到纠缠在一起的手指被握住。渐渐地，独属于章昊身上的冷香凑近了，发丝蹭过脸颊，吐息落在耳畔。
——韩彬呐，要不要考虑一下哥？
韩、彬、呐。
“啪”地一下，成韩彬关上淋浴器，拿起毛巾。
天生好看的人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多有魅力、多有压迫感的。
只要一想到对他说那句话时勾起的眼睛，他就感觉浑身的血液浑沌了，连骨带肉化成一摊水，不自觉地流入那双漆黑瞳色的深渊里。心中被啃咬的感触还在，他用毛巾使劲地搓，直到胸口一大片都泛红才停手。
不是的，成韩彬，你是因为两百万才来的。别犯蠢。
他拍拍由于雾气而发热的脸，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推开浴室门。
*
“韩彬尼怎么才出来，我都要睡着了。”
说话的人听见响声，视线从手机屏幕落在成韩彬身上，盈盈地笑着。他的眉毛和头发本就是茂盛的全黑，沐浴后被水染得更浓，反倒衬得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再次和那样柔软的目光短暂碰撞，成韩彬不自觉愣怔了一下，又迅速撇过头去。
两百万。他想。
他顶着一张红脸走近，轻手轻脚地上床，然后端正地跪坐在对方面前。
刚放下手机的章昊：？
“害羞了？怎么这个姿势？”
章昊失笑伸手，捏橡皮泥一样揉搓成韩彬的脸，又安慰性地用拇指轻拭他脸上的红晕。
谁知温热的半边脸就顺势乖乖贴进手心里，下一秒，成韩彬的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章昊甚至能感受到话语吐出后脸颊的振幅，连呼吸都在挠他的手指。
“……嗯。”粉扑扑的人没否认，“是有点害羞。”
诚实，是成韩彬做人包括工作的一大原则，对老板——就目前状态而言是金主，不能撒谎。
被转变如此之快的态度冲击到，章昊感觉眼皮跳了一下。
他慢慢直起身子，捧起成韩彬的脸，左看右看，想从中看出什么企图，但什么也没有。这张脸涉世未深，人畜无害，所有想法都袒露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唯有一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分不清是水光还是灯光在半垂的眼睑下闪动，又很快轻颤着闭上。
纯情的、无辜的。
这个笨蛋。
还没来得及挥发完全的酒精因子在这样的氛围中产生了化学反应，结合成某种令人振奋的新物质，尽数融入到血液里，连原本被疲惫熨得发软的身体都重新燥热起来。章昊索性也学成韩彬闭眼，软绵绵地靠在对方身上，抓起他的手腕从自己衣服下摆里探进去，摸索。
他鼻尖贴鼻尖地轻声问：“还记得上次是怎么教你的吗？”
气息交错，发凉的指尖引起一阵阵的战栗。从平坦柔韧的小腹，路过没有赘肉的窄腰，一直蜿蜒到微隆突起的乳粒，成韩彬感受到皮肤的起伏由最开始呼吸的牵引，变成最后心跳的余震。
上次……吗？
他睁开眼，听趴在肩头的轻喘。不用确认也能想象耳边的厚唇此刻红润微张，露出一小截灵巧湿润的舌头的样子——上次……是他的初吻。
口干舌燥。成韩彬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他想亲。
但显然章昊不想，也许是根本无暇顾及。于是他只能用嘴唇去蹭对方发烫的脸颊，或者单纯脸上的那一颗小痣。他一手覆上乳尖拉扯揉捏，另一只则向下伸，遵循几个月前的记忆，弯曲手指，虚握住已经起了反应的性器。
“这儿？”他力求证明自己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偏头问道。
章昊朝他吐了一口气：“阿尼，韩彬尼找错啦，这儿是我的尾巴。”
“……”
“……”
成韩彬无奈地看向他。
这破嘴。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收不回了。章昊第一次因为对方不吃这一套而发窘，主动且迅速地往他冷笑话受害者的怀里钻，以躲避那真挚的目光。为了不再破坏正好的气氛，他讨好似的夹紧双腿，咬对方同样能滴血的耳朵。
忘记吧忘记吧……
像是听见他心里的默念，成韩彬什么也没说，只笨拙地将冒热气的章昊抱紧。但他维持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身下却被不安分的腿根磨蹭着，没几下便开始呼吸急促。
还有……面对面的姿势将眼前的人和梦中的身体重叠了，仿佛那些令他无措的夜晚、有始无终的春梦都有了续集。
他想象梦里的动作，固定住那还在撩火的大腿，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的手法明显比第一次更娴熟，不仅张弛有度地揉搓，还学会用指甲刮蹭随情动而翕张的铃口。太轻车熟路，以至于只重复了几次，章昊就重新进入情动的状态。半硬的性器被情欲完全唤醒，上翘着贴紧小腹，顶端也淌出越来越多的透明液体，顺着薄腹肌和成韩彬手指的缝隙，流入浅浅的沟壑中去。
“嗯。韩彬呐，说些动情的话给我听。”章昊无意识地挺腰将性器挺腰往两人手里送。那张冷淡的脸此刻眼角飞红，轻蹙着眉，葱白手指抓着成韩彬的手，带着他上上下下。
一副将刚才尴尬场面抛之脑后、全然投入到性爱的模样。
太色了。
“嗯？回答呢？”
发觉自己看得入神，成韩彬延迟性地害羞起来。
“呃，我、我爱你？”他回忆着第一次性爱后尝试打开的同性影片，里面的人说的话和一男一女毫无区别，什么我爱你你爱我，你不爱我吗我要进来了，虽然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但还是会像演戏一样念完干巴巴的台词继续做爱。
只有看的人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匆匆关闭了。
“哼哼，骗人。”章昊笑着点破他，中心攢着的眉头舒展开，“就算是捡现成的，起码要说真心话吧？”
“……”
成韩彬停下来，抿嘴深深看着调侃他的人。
只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他金主这张漂亮到泛着小得意的脸，确确实实让他产生了“继续”的欲望。
“……抱歉，我没学会。”他诚实道。
章昊叹了口气，腿夹得更紧了：“哼、我不介意。继续，要到了。”
成韩彬听话地动起来。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怀里的身体愈发难耐地扭动，反复几次便弓紧了身体，双手抠着他的手背，射了。
体液淅淅沥沥地从指缝流出来，成韩彬立刻起身抽了几张纸，回来摊开章昊的手给他擦净。做完这些后章昊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抬起腰，成韩彬便一路沿着臀缝去戳后穴。
但和他预期的不同，那里并不紧闭，而是湿软的，轻而易举地吞入一个指节。
“嗯——等等。”
成韩彬正疑惑，章昊哼哼着又来牵他的手。
“可以直接进来，刚刚洗澡的时候我做过扩张了。”
成韩彬低头望他，不动了。
“干嘛呀，不开心？”章昊皱了皱鼻子，晃着屁股把手指吐出来，坐起来隔着浴袍揉小小彬，“你一直硬着不难受吗？不早了，赶紧做完好睡觉了。我口袋里有套。”
绝对的服从，是成韩彬工作的第二大原则，上班时间内绝不忤逆金主。
“我没……”成韩彬犹豫着，不知道该先否定哪个问题。章昊摸得他好舒服，他猜比自己摸他还要舒服，舒服到头皮发麻，忍不住轻喘。
“我想你了，你有想我吗。”
章昊说这话的时候，抬头亲了下他的嘴角。
性器在章昊手里跳了两下，搏动着射出来。成韩彬立马红着脸直起身子，下床，在两个人脱成一堆的衣服里翻找。
……
随身带套的人，随口说想我的人。
一次两百万。
……
等成韩彬再次上床，章昊已经趴好。
成韩彬摸他的腿，他就乖乖地把腿分得更开。
成韩彬抬他的腰，他就像小狗一样跪趴着撑起身体。
成韩彬靠近了，他就将手伸向身后，扶着成韩彬的腰一点点进来。
“嗯……”
一个挺身，眼前单薄的身子就止不出颤栗，整个耳廓，连着脖颈和后背都染上宣告情爱的粉红。
成韩彬的目光几乎要钉在章昊身上，眼神代替他的指尖伸向更远处。
眼前的肩胛骨耸动着，蝴蝶振翅一般在肌肤下呼之欲出。章昊满足地埋进枕头里，手指蜷起，无意识地抠抓床单，而那双黑得像夜空的眼睛眯起来，里面有星星点点在晃，涣散，迷蒙。
成韩彬能看出来他很享受，因为章昊在专注性事时神色会变脆弱，就像现在这样。他的手安抚性地沿眼前漂亮的脊骨，一节一节地向上抚摸。而每向上推进一寸，都会迎来身体的瑟缩，和压低声音的闷哼。
只是进入。只要一个进入他就能爽成这样。
——我想你了。
成韩彬停下动作，看着被撑开的薄薄穴口，心中没由来地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藏在他体内的蚂蚁又来了，成群结队地攻占了他胸口的高地，令他的呼吸沉重了，错乱了，连着大脑也不清明。
他忍着横冲直撞的冲动，慢慢退出去，又很重地顶进来。他用手指摸了摸交合的地方，感受自己全部进去后章昊的反应。
那里很湿，很热，敏感到一碰就瑟缩，吸得他很爽。
“昊。”成韩彬哑着声音喊了一声。一下。
“章昊。”又一下。
太深了。察觉到异样，章昊忍不住回头，但只能用余光瞧见成韩彬的发旋，随着动作晃动垂落的额发，以及优越的鼻梁。他想去抓停成韩彬作乱的手指，却被拉着胳膊翻了个面，于是正正好好撞见成韩彬的眼睛。
那眼睛还是很亮，里面分明有别的东西，在翻涌、滚动、膨胀，亮得吓人。
“你，嗯，你干嘛啊。”章昊带着鼻音撒娇，初见时的游刃有余都被撞软了。
成韩彬和他对视，很久后才回答。
“……我想看你的脸。”
那瞳孔没有焦点，不是深情，而是有点疯狂。像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那个人和成韩彬是同一路人。
眼皮又在跳。章昊情不自禁伸手，遮住成韩彬注视的目光。
他轻声道：“我没允许。”
那样干净的眼睛，那样干净地看着我。
优越的长睫毛在他虚拢的手心里颤抖挠痒，鼻息在手腕处长而沉地往下飘。但再移开之后，掌心下的眼神就变戏法似的蒙起一层雾气，水汪汪地看向他。
成韩彬眨眨眼，动作也轻柔起来，和刚才沉溺在情欲里而显得危险的他判若两人。
“对不起，昊……刚刚没忍住，是不是弄疼你了？对不起。”声音飘飘忽忽，像从遥远的云端飘落下来。他一边道歉，一边去亲对方泛起鸡皮疙瘩的皮肤。“啾、对不起。”
见章昊摇头，成韩彬又轻飘飘地发问：“那能不能，啾、能不能也亲亲我。哥？”
章昊没有接话。
他并不是吝啬于亲吻的床伴。只是助兴的吻，这个亲密动作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成韩彬刚才的眼神就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忍不住心虚。
成韩彬太纯情。也许是他的错觉，仿佛一个吻就能让成韩彬交付全部。
可是，我应该让一个对取向没有明确认知的人，向我“交付”吗？哪怕是一小部分，也是难以用两百万能买来的。
他不确定地用手肘撑起身子，捋了一把成韩彬汗湿的头发，又爱抚似的摸摸乖巧的脸蛋。章昊犹豫了很久才手腕交错地搭在对方后项，把选择权让渡给了成韩彬。
默认了？接收到信号的成韩彬忐忑地靠过来，一本正经地贴住他的嘴唇。凑得过于近了，细碎的头发险些扎进他的眼睛。
……这个不会掩饰的笨蛋。
青涩到连张嘴都忘了，屏气贴了很久很久。
章昊闭上眼，好像又嗅到了潮湿浴室里的肥皂香气，是一种专属于成韩彬的气味。
可是怎么办。我好像……也……
好吧。
“从上一次和你结束之后到现在，只有你。韩彬呐，成韩彬。”他念着成韩彬名字，张开嘴，舌头穿过唇缝以加深这个吻，“所以拜托轻一点，太深了我会害怕。”
*
成韩彬半夜醒了一次，也许是太久没有睡过这样柔软的床，他反而睡得不够踏实，又反复陷入同样柔软的梦里。
可是他睁开眼，模糊梦境里章昊的轮廓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体温温热、结结实实地躺在他身旁，呼吸平稳。
床头灯没有关，灯光停留在第一档。
并不炽烈的暖黄映亮了章昊脸侧边的细小绒毛，以及因为翻身而微微上翘的头发。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睡袍下的隐约吻痕。
亲吻的触感还停留在被咬破而发肿的嘴唇上，成韩彬抿唇舔了舔，依旧发麻，以及轻微地疼痛着。
只有我。
他盯了会儿章昊的后脑勺，然后把脸埋进被子里。两个人的体温聚集在一起，好温暖。
——你有想我吗？
……
由备注【章老板 长期日结 工作日不定】发来的转账200万韩元的消息还在对话框里安静地躺着。
……
他翻了个身。
成韩彬，你只能犯这一次蠢，最后一次。绝对。
—
06 在没有遇到成韩彬的日子里，章昊可能会躲起来，或者拜托一个同样痛苦的人一同居住，又常常分开。晚上和三五好友在夜店喝酒、约会，白天回到房子里工作、上网、睡觉。 如此反复地生活，直至安全地活过一生。
但是他遇到了成韩彬。这个闯入他二十五岁节点的人。 大概是前一天的心绪没有得到纾解，又折腾到太晚，章昊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胸口发闷、呼吸困难，断断续续地走在记忆的边缘，时不时躲避某些锋利的回溯。
梦里他回到熟悉的教室。写着班级排名的黑板报、装满教材和试卷的课桌，他就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黄了又绿的树叶发呆。
拿到的试卷又有折角，他默默拿出字典压平。眼前突然一晃，他跳出了这副身体，以第三视角观察着这一切。他看着自己独自从食堂路上回来，被老师领进办公室，父母也在里面，低头道歉着。收到的信展开在办公桌上，信的最后写着：学长，祝你生日快乐。我也喜欢你。
可对他说这些话的人又将无数条聊天记录上传在学校论坛，对方的头像被贴心码去，自己的个人信息则一览无余。
疯狂传播，又被避绕，像蔓延在人群里的流行病，而他是病原体。
画面再一转，眼前的人变成了成韩彬。
他们处在一个夏日的夜晚，面前是昏暗中恍惚的烛火。光亮同时在成韩彬看向他的目光中跳动。 一个带着隐隐冲动和些许不安的夜晚。
——我是不是第一个……
他听见自己说了什么，但后面的话像乱码从脑海中闪过，无法抓住。话落地后再没有人开口，无力的寂静在成韩彬和他之间短暂地流过。
虽然梦里的一切都无比模糊，章昊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害怕。 他害怕自己无法承接如此饱满且潮湿的期待。坦白后也不觉如释重负，而是更加不安。他指尖发痒，仿佛触碰到某种无法理解与解释的事物，可他难以辨清。
真的能释怀吗？梦里的人问他。
空缺了一块的心，真的不会在寂静的夜里呼呼作响吗？
他无法回答。
只有眼泪盛在浓密的眼睫里安静地回答他，像一片小小的湖。
…… 在凌乱无章的回忆中挣扎一宿后，章昊疲惫地睁开双眼。 天微微亮，窗帘缝隙透过的曦光和床头淡黄色灯晕交织着。直至隐隐光亮完全铺平在眼底，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好重…… 章昊往下看，压在身上的也不是什么狗屁情绪，而是条结实的手臂，横过胸口，几乎将他揽住。 手的主人却一整个蜷在被子里，随呼吸频率起伏着，只露出一小块煤球似的发顶，发出深而长的吐气声。 “……什么睡相。” 章昊慢慢坐起身，轻手轻脚地将越界的手扒下，把被子往下掖了掖，好让成韩彬的脸能完全显露出来。
他拿起手机，滑开kakaotalk，最后两条消息是“성한빈”发的： 【收到 :)】 当时他已经昏睡，半小时后成韩彬又发了一条： 【谢谢哥😚】 指尖滑动，两条消息从未读变成已读。
视线重新落在睡得红扑扑的脸蛋上。偶尔抿起的嘴唇，以及无意识皱起的鼻子……他伸手，把盖住眼睛的额发拨到一边，安抚似的拍头，对方也回应地哼哼两声。
睡相可爱的，需要这么大一笔钱的人。 有防备心的，却轻易答应别人的人。 光影在熟睡的面颊上轻晃，他盯着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打开相机，对着成韩彬的睡颜拍了几张。他左右对比着将刚才拍的照片，选了最好看的一张作为聊天背景，接着又翻来覆去地回看这两条消息。 最后，他盯着对话框的小笑脸看了一会儿，截图。 心情就这么阴转晴了。 * 跳转、输入支付密码、确定、完成。 如果不是这实实在在的“汇款成功”，以及没有下文却显示已读的两条讯息，成韩彬以为自己又被当作一夜不留痕迹的短暂消遣。 头皮兴奋地微微发麻，久违的放松从心里升腾而起。在将钱汇入指定账户后，他才有了“章昊真的是有钱人”的实感。 两百万，相当于不吃不喝在会所和便利店兼职的两个月，却在一晚上就拿到手了。数字那么轻，在他心里却沉甸甸的。他自知这两百万来得太轻松，说句现实话，哪怕自己真去卖身也绝对赚不来这么多。
按这样下去，不仅能够还清父亲去世后留下的债务，妹妹雅凛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成韩彬摸了摸粗糙制服下适手的新衣布料，仿佛触摸到章昊那价值不菲的西装的边缘。 而且。
对方好像、应该、大概、可能会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 醒来后，原来的一身“工作服”清洗干净后整齐地码在床尾，惹人眼球的是旁边扎着粉色蝴蝶结的购物袋。他带着一脸疑惑打开，里面是一套新衣服，以及一张套房内撕下的便签纸。
上面的字迹潦草奔放，但利落易读，看得出是匆忙写下：“韩彬尼辛苦了。出门的话穿这个吧。” 衣服很合身，价码也被贴心地剪去。 成韩彬站在小小的收银台前，内心泛起忐忑酸涩的涟漪。 这也太照顾我了吧。 我又该拿什么去还呢…… 就在他犹豫需不需要再发一条完全免费同时百分百重复的感谢讯息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古摸宁】 【（图片）】 【今天阳光很好～】
虽然说着阳光很好，发送的却是一张自拍照。
成韩彬犹豫着，点击保存。
照片中的人看起来在工作，贴着痘痘贴，表情有点苦恼。明明没有特殊的动作，他还是盯了很久。
打开输入框，左挑右挑，最后发了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过去。 【有什么事吗？昊】 成韩彬咬了咬嘴唇，又加了一个字。 【哥】 昊……哥？ 章昊瞥了眼这个称呼，摘下耳机，中止了正在调试的混音文件。调试后的曲子听来听去，他总觉得差点意思，一连删了几道音轨。
在鼠标停留在花花绿绿的波浪线上时，他突然想到成韩彬。 他想到成韩彬在他耳边说，那能不能也亲我一下，哥。 耳尖有点发热。 【韩彬尼……是首尔人？唱歌天赋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成韩彬虽心存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是的昊哥 我是天安人 听不出口音吧 】 【唱歌天赋？上学的时候有和朋友组声乐部^^】 章昊再收到回复是五分钟后，不过是条语音消息。
他把听筒凑到耳边，点开播放。 背景音是略显沉闷的当下热曲，这令他想到工作室楼下那家711，每次结完账离开，隔着关上的玻璃门还是会听到。
在夹杂轻微电流声的深呼吸之后，传来了清冽熟悉的嗓音： 【昊，吃饭了吗？】 清晰、利落，不拖泥带水，有点冷冰冰，和床上的撒娇完全不一样。原来这才是成韩彬平常说话的语气。
章昊又点开第二条。 【昊～吃饭了吗～】 【是不是听起来黏黏糊糊的？这是天安口音。】 【我还有工作 只能说这么多了。对不起。下次再补给哥 可以吗？】 十分钟后。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你了。】 什么突然想我了……应该是突然想“到”我，或者突然想“起”我，才对吧？ 成韩彬在输入框中反反复复输了很多字，但最后都没有发出去。
有人来结账，手机还在叮叮当当提示他来了新消息，他慌慌张张地收起来，回到便利店内的工位上，微笑目送客人离开后才敢再打开。 【韩彬尼把这周末的晚上留给我吧。】 【刚才说的也不是假话。】 * 周六，接到妹妹雅凛时天空正在下雨。
雨丝飘落得很细，是六月的首尔时常会下的那种雨。 成韩彬收好伞，抖落上面的水珠，将伞放入伞架，臂弯里挂着的是雅凛装满习题册的书包。
下一秒，雅凛把书包拿走了。 “哥，妈妈说你又给家里汇钱了。”雅凛盯着她哥泛青的眼下，细细的眉毛皱成一个小山丘，“哥也快放假了吧？又要准备考试又要工作……再说了刚工作也能有这么多工资吗？你看起来好疲惫，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哥总是这么辛苦，现在又在做什么工作呢？ 雅凛总是没有来地担心。 哥哥也只是一个快毕业的大学生，要做多少兼职才能汇来那些数字？她不知道，也不敢向妈妈问出口，几次发消息给哥哥，也总是后半夜才能得到回复。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填补家里的窟窿，努力回到从前的生活。 “啊胡说什么呢，哥明明好好的。” 成韩彬向妹妹笑笑，又习惯性地从雅凛手里接过她脱下来的校服外套。 “我们的雅凛才是，替哥哥在家里照顾妈妈和小狗们辛苦啦。而且，上了一天课的雅凛，好不容易和哥哥见一次面，就不想吃点好吃的吗。既然带你来商场，是不是就不应该跟我提钱？你放心，哥哥现在有钱。” 雅凛将信将疑，还想继续发问，但她哥说完就搭着她的肩膀向前走。 “服务业是不容易了点，可是哥哥很努力。同事夸我最有精气神了，社长也说我表现得最好呢。” 啊，居然已经会熟练撒谎了。
成韩彬摸摸有些发热的脸，将视线从雅凛的脑袋上转向别处。 便利店收银员、酒保侍应生和现在的……应该都算是服务行业……起码算半个……吧？ 雅凛的发问很快被他的三言两语模糊带过，松懈下来的气氛盖过了他讪讪的心虚。看着妹妹轻松摇摆的马尾辫，成韩彬发誓这一辈子都会保守这个秘密。 起码在遇见章昊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同性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包括心灵上的一点点依赖以及……性冲动。更别提试图维持这一段危险的未知关系。
而现在再想起章昊，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惊讶于世界上还有如此随性肆意的人，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泛起的轻微庆幸。
庆幸最需要钱的时候，有人伸出了援手。庆幸在发生关系之后，章昊没有甩开他。
总而言之，他庆幸着。 所以在雅凛问他要不要一起来试试抓娃娃机的时候，本应拒绝的他突然和透明橱柜里歪头盯向自己的卷毛小白狗对视上。
汪。
脸又烫了。他撇过脸，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07 与此同时，章昊已经在Club门口的车内看了两个小时的雨。地面经潮湿的雨，散发微微光亮，看不清的雨点落在水坑中，和路灯的倒影构成持续绽放的水烟花。 晚上八点。 【韩彬尼今天不上夜班吧？我等你下班～】 晚上九点。 【韩彬尼我就在门口，看到消息的话出来吧。】 【今天回消息好慢～很忙吗？】 晚上十点。 ……成韩彬你想死吗。 又删掉。 光标跳跃着，对话框的内容删删减减，最后只发了一句“怎么不理我？”过去。章昊咬着手指，又看了看窗外仍在连绵的雨，不知道该不该下车。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酒保从他身边经过。他伸出半个头张望。
不是成韩彬……他默默升起车窗。
那人疑惑地看了一眼车内，便走到离他有些距离的阴影处，不一会儿有细小的火星在黑暗中跳动。 有点想抽烟。 但自从上次去了酒店之后，烟和打火机都被完全是纪律标兵的成韩彬没收了。
他还记得成韩彬佯装生气的样子，动物一样凑近嗅他身上的气味，随语气加重而抖动的睫毛会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哥你身上怎么有烟味？口袋里还有打火机。这些都对身体不好。 ——烟呢？也给我。 …… 章昊偏过头，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过了会儿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手机，将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的聊天背景换成了当初拍的照片里看起来更蠢的一张，然后再趴下。
他闭眼、睁眼，反复如此，24-HOURS OPEN的霓虹灯字样在雨帘里模糊地闪烁着，散发一圈圈光晕。 再次睁眼时，灯晕中心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那人撑着伞向他靠近、靠近，像在跑。他以为是自己久等的幻觉，直到那个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昊哥？睡着了吗？对不起啊哥……换我来开车吧。” 成韩彬的声音闷闷的，像窗上起的雾。
章昊伸手将车门打开，对方抱歉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脸上没有任何妆后的痕迹，穿的也是宽松的卫衣。章昊目光偏了偏，注意到湿润的发尾和颜色变深的一侧肩头。 和别人出去了吗？ 成韩彬因为快步走来还喘着气，他一边将伞往对方的方向移了移，一边瞟看章昊的眼色，心觉不妙。 但他的金主只像往常一样点点头，说：“你开吧。” 章昊起身，在成韩彬的伞下坐上副驾，透过前窗看绕回来钻进驾驶位的成韩彬，以及和收好的伞放在一起的小购物袋。 眼神偷偷落入袋子里，但在灯影倒退之间，除了一抹白以外他什么也没看清。 车载音乐伴随着过足的冷气在两人之间流淌。
章昊再次偷看了眼成韩彬，又悄悄移开视线，只自顾自地看雨珠串成线从前窗蜿蜒而下。起初只是小雨点，后来变成瓢泼大雨，但都被雨刮器抹去，没有界限。
黑漆漆的街景中，偶有几条灯带从路边的树中亮起，又快速从车窗内消散。 成韩彬率先开口：“对不起，哥一定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才到呢。” “可是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他瘪瘪嘴，吸了下鼻子，“哥一定讨厌我了。” 章昊很快否认：“说什么呢，不会讨厌你。” “真的吗？” “真的。” “那哥上次问我的问题，还记得吗？” 或许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放空中抽离，章昊愣了一下。他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随后才心觉是之前戛然而止的聊天内容。
他一字一句地回忆：“韩彬是，天安人。” “是（출신）”这个词需要将嘴唇嘟起，他说得并不地道。成韩彬没有纠正，而是用鼻音轻轻应着：“内，昊居然能听出来口音差别吗，韩语好好。” 章昊觉得应该推脱一下此刻的恭维，可他仔细看了眼成韩彬。在这种时刻，这人竟然是真心的。 他又想起那句“吃饭了吗”，略微咬重了语气回应：“嗯……没有吃饭。” 为了能提前见到你，还没有吃饭。他没说完整，因为觉得很肉麻，也很荒谬。 结果成韩彬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吃饭吗？”他的神色变得认真严肃，眉头微微皱起，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好像“没有吃饭”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哥想吃什么？我有很多会做的，我都可以给你做。幸好家里好像还剩一点食材，楼下还有家便利店，我们先买点零食，怎么样？话又说回来哥怎么能不吃饭，一定都怪我……” “我没有怪你……” “那，哥今天去我家，可以吗？” 成韩彬的语气很轻。被喊作哥哥的人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目视前方，体态放松，仿佛只是一句不期待答案的单纯发问。 章昊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想。
成韩彬一直这么漂亮吗？ 不穿奇怪衣服的，素颜的，头发随意散乱的，成韩彬。 信号灯由绿转红，汽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人行道之前。成韩彬这才转头看他，与小心翼翼的语气不同的是阴影下的眼睛，难掩期待。 睫毛轻轻颤抖着，惯用的撒娇伎俩。 像飞蛾扑往的火，在昏暗的夜色中，倒数的红光将成韩彬的侧脸映得不那么清晰，但眼神足够明亮。明明是一双铺满了柔软底色的眼睛，在看向自己时，章昊却总感到被侵略。 他又想，原来干净整洁的卫衣也很衬这张乖顺流畅的脸，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好像此刻的他确实格外亮眼和漂亮。 于是这一帧在他眼里和心里双双定格，难以遗忘。 他偏过头去看窗外，雨渍模糊了世界的所有线条，只留下晕染后的色块。等汽车再次发动，他的声音才飘进成韩彬的耳朵里。 “只听你这一次。” * 和初次来的暗弱光线不同，屋内亮堂而整洁，规模不大的房间内，所有东西都安放在合适的位置。入门处的玄关短窄，但章昊发现鞋架旁还摆有一小盆绿植，正茁壮生长着。 虽说是客厅，也不过是配置了靠墙边可收纳的四角餐桌、两个塑料登和一个小破沙发的略微宽敞的区域。没有电视，倒是有个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投影仪。 刚从厨房出来的成韩彬注意到章昊打量的目光，走过来将灯降到最低档，打开投影：“大学社团组织了歌唱比赛，那个时候赢回来的。哥你先看着，我去煮拉面。有什么忌口吗？” 章昊摇摇头。
漆白的墙上立刻出现花花绿绿的影像，在屏幕上逐渐浮现“蜡笔小新”几个大字后，“成韩彬居然还是个学生”的形象在他心中迅速建立。
小学生吧……他自娱自乐地笑起来。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眼前光影闪动的画面，以及冒出光亮的厨房。他有点儿恍惚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看动画片，任由昏黄的灯光柔和地贴在身上。 耳边是冰箱开合的声响，他朝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厨房小到不用四处走动就能看到成韩彬取了围裙系上，转身在水池洗着什么。不一会儿，切菜声、水冒泡的咕噜声、磕鸡蛋声、油煎的滋滋声排着队从厨房内传来。 章昊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氛围。 小而温馨的房间，加上似有若无的食物香气，连神智都迷迷糊糊起来。
他费力睁大双眼去看自己同样喜欢的动画小人，最终还是进入了遥远的睡眠。在汤碗和餐桌磕碰发出清脆响声时，他才睁开眼。 骨汤拉面浓郁的香气和煎蛋的焦香味立刻环抱住两人，章昊和他的胃一同醒了。他挪步至餐桌前。 “抱歉啊哥，吵醒你了吗？”
章昊摇摇头，还想说什么，突然抓住了成韩彬正在擦桌子的手。
不知道是章昊突然的举动还是烫伤刺痛的余温，被触碰到的地方又在兀自发烫。成韩彬愣了几秒，抽出手，说：“只被烫到一点点……不疼的，马上就好了。真的。”
客厅里还是没有开亮灯，两人像在讲悄悄话。 章昊显然还没清醒，听成韩彬说了几句后便迷迷瞪瞪地点头，坐到座位上。 他今天需要思考的事情好像有很多件，但都堆积在一起，很乱，毛线一样缠绕在一起。他盯着汤碗里沉沉浮浮的油点，很慢很慢地捋着： 一，我的炮友迟到了，原因是和别人待在一起； 二，但他做饭给我吃，虽然我本来也打算请他吃饭的； 三，…… 他想不出来第三点，因为在蒸腾的热气中，他感觉有视线传过来。
虽然这层热气为彼此都镀上了一层柔光，对方的轮廓也模糊而不真切，但他很确信成韩彬在看自己，而且用一种试探性的眼神。 于是他喝了一大口面汤。
对面终于笑起来，他的心里却闷闷的。或许出于短暂睡眠后的脆弱，横亘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非常、非常奇怪。 * 章昊本想再继续磨蹭，但成韩彬非说他身上有味道，催促他去洗澡。 “到底哪里有！”章昊抬起胳膊嗅了嗅，明明来之前还特意喷了最贵的香水，最后还是红着脸气呼呼地进了浴室。 土包子真的是没品……他一边脱衣服一边打开热水器调试水温，缓慢等待热水的到来。 “哥，头发也记得洗。很沾味道。” …… 章昊使劲挤压所剩无几的洗沐二合一。 等他正犹豫哪条毛巾能用来擦头发的时候，看见置物架后挂着回来路上成韩彬带进车里的购物袋。他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已洗净的睡衣，和一只小狗玩偶。 卷毛弯眉豆豆眼和海苔片一样的鼻子……小白？一小时前刚在动画片里见过。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来看：
【昊。洗完了吗？水声停下了】 【毛巾下面挂着的袋子 是送给昊的】 【没有什么能够给昊的 所以准备了你的睡衣。谢谢你的衣服 :)】 【玩偶是陪妹妹逛街的时候夹的 看到的立刻觉得好像你 都很可爱】 然后是一条一条的消息回复。 【不是故意不理哥的 是手机没电了。呜。哥的一条消息都没看到。】 【不忙。所以趁周六的时间去接了妹妹放学】 【明明白天我回消息很快啊】 【以后不在Club上夜班了 可以由我来找昊】 之后就是那些卖萌嫌疑的猫咪表情包。 章昊盯着聊天背景的界面发呆，想，他大概知道成韩彬陌生的漂亮出自哪儿了。 这是一种心安、温暖的漂亮。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上来，在心里吐着酸酸涩涩的泡泡。 他穿好衣服走出浴室，看见成韩彬靠在房间门玩手机。宽松卫衣的领口很大，低头发消息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锁骨。 成韩彬听见开门声，抬头，对他哥撇撇嘴，但是眼睛弯弯：“哥骗人呢，明明就等了我很久。” 今夜大雨，瀑布一样落在窗上，连窗内的身影都模糊。两个人一个在玻璃门外，一个在玻璃门内。 章昊走近他，要了一个拉面味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