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ray

*

无月之夜,细雨婆娑。 花街的灯笼在雨雾中化开,似游女脸庞上醉酒的红晕,在夜色中暧昧又灼目。结束公差的名人显贵们酷爱来此寻欢作乐,但今日许是天气不佳,这往日最热闹的时候,除了几位喝酒赏乐的常客,游廊中仍没什么人气。 细雨分外催眠。面对零星的观众,连台上唱歌的艺伎都显得没精打采。 坐在大堂一角的打手仰面打了个呵欠。他从傍晚守到深夜,不觉会有人来闹事,便琢磨着偷个懒,尽早回去歇下了。 正当他站直身体,伸开懒腰,近旁大门的风铃发出一阵叮铃响动。

一只覆着黑甲的手掀开了门帘,随后有如从黑夜中移出的一座山。来者肩宽身厚,身着尖刺盔甲,身后一把宽刃大剑,从头到脚皆是黑沉沉的,丁点光亮都瞧不见。 这身阎罗似的打扮无论如何不像来寻乐。打手心中凛然,拱手道: “这位客官,时候不早,小店不时就要歇业了,烦请客官……” 那人却不与他寒暄: “我找你们老板,叫他出来。”

* 武士甩下刀身的鲜血。 花魁的裙裾和头冠并不妨碍他斩了一地尸体。那些尸体各个打扮讲究,锦衣华服,但来者不善,不是伺机投毒,就是藏着刀剑匕首。若非武士以这种打扮亲身露面,恐怕他们还会继续藏匿在掮客中,害死不知多少年轻女子。 提着长刀的武士有着一对长长的兔耳,面貌宛如精怪。溟濛烛光中,武士踩着木屐一步步靠近,似笑非笑,一双蓝眼睛像薄雾后的冷月。 “谁指使你们来的?” 这样说时,他的语气仍然温和,似乎只要老实交代,就能被放得一条生路。但他的敌人目睹此人下手之干脆,不会被表象迷惑,只是支吾两声,眼神移向窗外,便口溢黑血断了气。 武士盯着死者,静默几息,收刀入鞘。松开刀柄的一刻,他的手掌微微颤抖。武士垂下手,宽大的袖口盖住了几乎横断手腕的伤疤。他望向窗外细雨,正要差人来收拾房间,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一片桌椅断折的巨响。

* 黑骑难得如此焦躁。要不是他得到的消息有关武士安危,外加他不知道武士的行踪,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招摇地闯入一家妓院的正门。 总而言之,这是最后一次。 黑骑再次挥起巨剑隔开数位打手的攻击,伺机朝楼梯口突围。 即使他曾经欠武士一命,这次的消息也足够还清,自己就不必被人情和承诺拘在远东之国。这本该是件好事,但黑骑心中仍有不知名的怅然,如雨雾笼罩心间,而朦胧的雨雾中有一双时隐时现的蓝色眼睛,更让他心神不宁。 下一刻,这双蓝眼睛的主人出现在他眼前。 武士踩着木屐,踏着台阶一级级下来,明亮的烛光镀亮了他裙摆上的绣线。 那身寻常男人穿着不伦不类的金红色打挂在他身上却分外合适。一丛盈盈摇晃的头簪,衣摆如鱼尾拖地,外罩斗篷,彩绘的花簇衬得他面容精致,高领交襟遮住了喉结,令人完全辨不清性别。 黑骑有一刹那晃神。 尤其是武士眼尾的描红,让他想起有一次武士喝多了,温顺地搭着耳朵,伏在栏杆上懒懒地望着他,眼睛里映着月亮的模样。 那时他说——

“哎哎,停手,怎么在这一家人打一家人。对了,还没向各位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 武士弯起眼睛。

宣布歇业,锁好正门,武士和黑骑并肩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微雨靡靡,无人打伞。武士仍穿着那身复杂的打挂,背挺得很直,一举一动模仿着女性的姿态。这幅扮相让他像变了个人,引得零星路人频繁回望,却艳丽到令黑骑难以直视。黑骑不知该如何开口,越迟疑越是沉默。 在武士伸手别开耳前碎发的时候,黑骑终于忍不住问: “怎么穿成这样?” “不好看吗?”武士笑了起来,歪头看着他,“游廊的老板得这样穿才合适吧。” 武士的笑容和叩在盔甲上的雨丝仿佛在催促。黑骑本该沉默,就像以往武士问他这些问题一样不予理会。但他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穿以前的衣服更合适。” 黑骑自知失言,武士的眼睛却亮起来,笑容更灿烂了: “所以你是在说我好看吗?” 他没有那么说。但黑骑看着武士那张笑起来格外艳丽飞扬的脸庞,欲言又止,权当默认了。

* 武士有一张无关性别的精致面孔,再加上头顶一对家兔耳朵,简直不似人类的长相,而像远东传说里惑人的妖精。 平心而论,黑骑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而且曾经武士的刀法,甚至比他的外貌更惊人。 两年前刚来黄金港,误入匪窝时,黑骑见过武士出刀。与黑骑厚重的双手剑比起来,武士纤薄的刀有如蝉翼。但也就是那易折的一柄刀,刀光清冽如开春的河水,锐利如茫茫草原上的弯月,坚韧不绝似狂风骤雨,有劈山分海、斩断万物的气势。 那惊才绝艳的一刀,如裂弦有铮然响声,而后万籁俱寂。 武士挽了个漂亮的刀花,便把这刀光收进鞘里去。他对黑骑笑了笑: “你是外乡人吧?来这儿可得把鼻子放灵了。远东各州皆善调香,人贩子习惯往香料里掺迷药。都是不干净的手段。” 黑骑后来才知道,按照远东之国江湖上的说法,武士是实力和名声皆顶尖的那一批人。那时黑骑大概没完全清醒,鼻端还浮着异国的迷香,看见武士那少年般清秀的脸和湖蓝色的眼睛,只觉得目眩,像那鸿光般惊艳的刀法一样不真实。

* 黑骑最初来远东,正是听说这边的习武之人刀法出神入化,世间罕见。他本想拜师求学。有一位武艺高强的宗师,见了他就说:你的心不静,请回吧。 即便黑骑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儿不够格,旁人一听宗师的说法,便都摆手说教不了。 但黑骑现在仍在黄金港。 因为某日巧遇武士,武士恰好听说过黑骑求学无门的遭遇,遇见苦主,长吁短叹一番,说:找我啊,我教你! 黑骑早已猜到,那天武士所说只是戏言。宗师不能教的刀法,武士看上去只是个不大的青年,又如何能教? 但源于武士的为人,黑骑仍然愿意相信他。 从那以后,哪有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武士就带他往哪钻。至于刀法,半点没提过。 再后来,黑骑替人押镖时,不甚撞破了朝廷公卿的腌臜买卖,被人一路追杀,重伤至差点丧命。也是武士听说他的困境,不远千里赶来,提刀断后,保黑骑逃出生天。 逃亡半路,黑骑伤得太重,寻到一处破庙修养,等了武士半天。在他心生绝望,正准备回去寻人尸首时,武士回来了。 血顺着他红色的羽织往下滴。武士好不狼狈,添了新伤不说,手筋也被挑了。那模样不像是死战,反倒像遭了好一番折磨。 黑骑替他包扎双手,看到那双伤口红肿、皮肉外翻的通红手腕,问他:为什么救我? 武士靠在石柱上,除了额角冷汗,看不出疼痛,只冲他漫不经心地笑:我还答应要教你刀法呢。你死了,我教谁去? 但你双手皆废,怎么教?黑骑张了张口,看着武士阖目,脸颊苍白地靠在一旁,话终没说出口。 只在他也躺在一旁,闭眼休息时,武士靠在那儿,能读心似的,不知梦语还是醒着,带着笑意说:能教。

* 武士养伤时,黑骑照顾了他好一阵。武士事事仍是单纯随性做派,不仅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为残废难过。只有那一次,武士在中秋节拽着他上望海楼赏月,喝多了酒,垂着耳朵,盯着自己的手,罕见地变得一言不发。 不知呆了多久,武士靠在栏杆上,歪过头,对黑骑说:我喜欢你。 然后他凑过来轻轻吻了一下黑骑从不摘下的面甲。 说拿嘴唇碰了一下,更合适些。毕竟那只是一副钢铁打造的头盔。但隔着一层冰冷的盔甲,黑骑仍然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烫了起来。 黄金港民风开放,时好男风,漂亮的小伙子和姑娘一样受欢迎。黑骑偶有担忧,以武士的长相是否会遭人觊觎。以前有刀法傍身还算好,现在的武士就像被拔了尖牙和利爪的奇珍异兽,保不准哪天遭遇不测。 黑骑不知道这样陪伴,报恩之余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私心。甚至偶尔,黑骑看着倦懒地靠在躺椅中等着自己端茶喂水的武士,心中有着奇异的满足感。 桂花开时,武士的伤结了黑褐色的痂,黑骑替他上药时,觉得那像两道束着他的枷锁,刺眼又顺眼。 但黑骑从没想过武士喜欢自己。 焦躁像温泉里咕嘟冒泡的石头。当他把喝醉的武士搀回房间休息之后,黑骑思绪纷乱不堪,一会儿想到武士拔刀时惊艳的锐光,一会儿想到武士明亮恣意的笑容,一会儿又想到武士手伤发作躺在椅子上痛得喘气……还有不久前隔着房门听到武士自渎的哽咽气音。 黑骑感到盔甲里涌起热意,像在中秋这夜,望海楼的酒盏中听到潮涌声。 他近似于逃地离开了。

“哎,怎么还跟以前一样,铁葫芦一个。”武士摇头,双手拢在打挂的长袖里,撇嘴道,“逗一下就躲。”

中秋后有段时间,他没有跟武士联系过。武士就像不在意自己双手被废了似的,也并不在意黑骑突然消失。因此黑骑疑心,中秋那日是武士心情不好,拿他取乐,于是仅剩一股被人戏弄的隐怒。 黑骑如常接委托,频繁得到武士的消息。 武士风光依旧,道上还没人知道他手废了。此后,他从一位毒辣的老鸨手中救下了几位差点被淹死的游女,又筹了些钱在花街开了妓院自己当老板;招募江湖人士当打手,抢来若干花魁,混得风生水起……哪有男人做老鸨?简直离奇!这事被花街津津乐道,传得五花八门。黑骑起初难以置信,不知这人犯什么毛病,但又觉得,任何事只要放在武士身上,就不足为奇。

* 这次黑骑得到的消息,仍与当政人员有关。他前不久接到望海楼的委托,路上护送一位公子哥,酷爱闲言碎语,说武士又惹了幕府大名,甚至失手杀死了某位大名的儿子。 这可不是废一双手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无论武士打算甩脱追兵藏起来,还是干脆逃往别国,黑骑扪心自问,他还能帮武士一回。

但武士的回答永远在他意料之外。

“我走不了,也没地方藏。” 武士满不在乎地笑着,不知真情假意,“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还有那么多姐姐妹妹要我照顾呢。我走了,她们上哪去?”

黑骑停下脚步。

武士往前走了半步,袖子轻飘飘地从黑骑身前擦过。 黑骑下意识要去抓,但只是握紧了手。

“你……” 这声音诡异到不像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反而像一具生锈的盔甲艰涩地动了。 武士转了转耳朵,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冬雨冰冷,夹着丝丝土腥气。熟悉的隐怒翻了上来。 黑骑缓缓深吸一口气,极力平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武士煞有介事地说:“除了杀该杀之人,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有人来,能劝就劝,要劝不动,仍要当走狗,那只好杀了。” 两句话差点把黑骑气个半死。 随后武士忽然笑了,语气变得轻巧又柔和: “但他如果敢动我的人,就让他从那个位置上下来,我看也不错。”

话已至此,不必再谈。 往回走的路上,黑骑无声地叹了口气。武士现在拿什么威胁一个有武装势力的幕府官员?他想不明白,但愿武士对双方的水平心里有数,不是真的要拼个鱼死网破。

一路无话。走到半路,黑骑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踪。 借花魁宽大的袖袍遮掩,武士悄悄地抓住了他的手。他不太能使力的指尖在黑骑掌心的皮革里写写画画。 做掉他们。 黑骑捏了一下武士的食指当做回应。武士笑了一下,没再写任何东西,只是挠了挠黑骑的手心。

武士带黑骑散步至一处偏僻的巷子,一路尾随的人便纷纷跳出阴影,将二人团团包围。 未等黑骑拔剑,为首站出来一位漆黑蒙面的忍者,客气地朝武士拱了拱手。忍者不言不语,其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张口冒出一阵沙哑人语:

“当日一见,惊为天人,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望君赏光,府上一叙。” 黑骑握紧了身后的剑柄。他不习惯远东之国文绉绉的话语,但至少听得懂,正经请人绝不是这么请的。黑骑不知道武士到底摊上了什么事,现在看来,大概不是杀人这么简单。 黑骑看向武士。武士脸上端着漂亮的微笑:

“这是你们请人的态度?”

乌鸦再次重复:“当日一见,惊为天人,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这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黑骑压下心底莫名的怒火,略一清数包围人数,决定先下手为强,便借拔剑之势抡圆了武器朝为首那人斩去。 忍者身形飘然而散,这是个影分身!而乌鸦受惊,嘎嘎叫着飞了起来,在雨夜中异常刺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月黑风高。 敌人同雨声沙沙作响,如群狼环伺。阴影蠕动,黑暗中人影幢幢,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真身,谁是影子,人数竟比之前要多出两倍不止。 但无论是真身还是影子,刺来的武器看着都是真刀真枪。黑骑不敢小觑,挥起巨剑一一拦下,刀剑匕首只能在那厚如门板的双手剑上留下浅浅的划痕,越过剑刃的刀枪,也只擦过黑骑密不透风的盔甲。 远东之国近年不兴战事,更无巨兽困扰,习武者以锋利灵巧见长,唯快不破,少见如此厚重、沉闷、呜呜作响的钝器。说白了,黑骑的剑,本不是杀人的武器,黑骑的盔甲,也不是防人的盔甲。以至于他这身打扮,遭众人围攻时,更像是一只嶙峋的野兽。 尽管如此,面对人多势众,还有一人要保护,黑骑难免左支右绌。他意图突围,却发现身后武士纹丝不动。 雨下得大了些,浸湿了武士的衣服。那身金红色的裙裾,像浇满了血。他的双眼幽如鬼火。 武士背后折叠的繁复的衣褶之中,因雨水淋湿,透出一只长长的刀柄。 乌云隆隆翻滚。

武士背手,拔刀。 这种携带武器的方式,江湖上闻所未闻。以至那一截雪亮的刀光,有如一道闪电,从武士的脊骨中抽出。自此后有江湖传言,那武士果真是山上精怪修成人形,不仅面容绝艳,雌雄莫辨,甚至能以身骨作刀,神光出鞘,生者必灭。 而当时在场之人,只见那骤然舞起的白光,如鹅毛大雪,如掠影惊鸿。天上地下,无处不是。世间再没有如此快、密的刀,如雷声滚滚,暴雨泱泱。 袭来的刀剑,影子和真身,乃至细雨、夜风、雷云,一息之间,纷纷似烛灰崩断,烟尘俱散。

雨停了片刻,而后又沙沙地下。

* 在当时黑骑看来,纷乱刀光,却是“净”。 武士曾被挑断筋腱的双手,如何能使出这样的招式?真似是从天上借来的刀光,同山巅大雪,天地皆白,或暴雨过境,涤荡万物。如自然之伟力,合该如此干净、纯粹,无心无情,不掺杂念。 黑骑左思右想,实在难以形容这一刀给他的感觉,便只能称之为“武士”。 像黑骑初来乍到那回,粹烁的刀光劈断了外物浑杂的形貌,迷香散去,他只能瞧见武士瓦蓝的双眼。 黑骑恍然大悟,那日宗师所说的是“你心不净”。 黑骑心里装了太多事情,同他的盔甲一样沉。国家,战争,贫穷,责任,这些东西像鞭子似的催赶着他变强。黑骑是谓既难以正视自我,亦不能心无杂念,因此得借外物作壳,只当裹在钢铁中的并非血肉之躯,便能以一当百。 可武士与他相反。他最出名时的打扮,不过一只斗笠、一袭红袍、一柄刀而已。斗笠轻得似云,衣袍飘荡如风,刀身薄如蝉翼。乃一颗无遮无暇的赤诚之心,不惧乌云蔽日。

* 一地尸首,污血横流。 武士收刀归鞘,挂回腰间。 那违背常理的力劲在他收刀之后就松懈了。武士面色苍白,他想冲黑骑露出一个笑容。但看黑骑的眼神,没能做到。 黑骑的手不知往哪扶,只好搂着武士的腰,问他: “你的手怎么样?” 早知黑骑吃这套,他就该早日卖惨。武士短促地笑了一声: “好得很,断不了。” 黑骑不信,把他的袖子挽起来看手伤。武士肘部以下一片通红,一道崎岖的伤疤在手腕处凹陷下去,截断筋脉,像一双束着他的枷锁。 黑骑不能想象,这双手刚才到底怎么握得住刀。又想到武士面对追杀时不以为意的模样,黑骑回过味来:他恐怕不需要所谓的搭救和保护。故意说惹他不快的话,只是又在逗他。为此忧虑的黑骑,反而关心则乱。 黑骑不免一阵气结。 他原本想,就算武士不走,今晚也得把他绑上船。即使武士死了,黑骑都得把尸体拖回去。 远东之国不乏炼人的傀儡术,黑骑再清楚不过,以武士的模样和作为,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放过他。与其死后被他人玷污,不如黑骑给他个清静。 这念想叫黑骑觉得,自己跟那些追杀武士的人,或许没什么不同。甚至在某个晦暗的梦中,黑骑回到那个破庙,发现了武士的尸体。庙外秋雨敲打梧桐,他把面色苍白的武士按在地上,剥了他带血的羽织和袴,像撕开一片火红的落叶,扯断一只蝴蝶的翅膀。 ……好在,此刻他还活着。 黑骑看着武士靠在墙上皱着眉头,颌角滴汗的模样,某种肖似的记忆忽然闪现:武士这双半残的手,那日也能自慰得了吗? 黑骑冰凉的手甲触碰上去,武士平日酷爱大呼小叫,此刻一声痛呼都不见。他垂着眼睛看黑骑,眼妆在细雨中雾蒙蒙的,像妖精,又像艳鬼,仍在说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我好疼啊,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黑骑放好他的袖子,没说能,也没说不能。 “你总是什么都想要。” “人就一辈子,当然得潇洒自在,随性而为。我想要,又如何?” 黑骑支着武士的身体,扶他朝住处走去,好一阵才突兀道: “我也在其中?” “话不能这么说。” 武士低声说,“我心悦你。事可强求,但人不行。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我既不爱受人所迫,也不会强迫别人。”

* 武士在黄金港摸爬滚打,精通人情世故。但他琢磨不透黑骑。看不见黑骑的表情是一面,另一面,黑骑就像个无情无欲的铁人。这真叫武士好奇。他行走江湖,从没见过黑骑这样的铁葫芦。好像那壳子就是全部,敲一敲,晃一晃,里头空荡荡的还带响,却没有一副人类的身躯。 武士有时候是存心逗弄黑骑。然而,黑骑油盐不进。再精致的酒水和美食,武士未见黑骑享用过;招摇过市的美女名妓,黑骑吝于给一个眼神;文人墨客赞不绝口的美景,黑骑最多看两眼;只有路过比武擂台时,黑骑会停下来仔细观摩。 武士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 这样一个无情无欲的铁葫芦,却在武士翘着腿,随意问他“你就不怕我在骗你,还要伺机害你”时,用不太熟练的远东官话认真地回答“我相信你”。 有一阵武士肆意妄为,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黑骑把画着武士面容的通缉令揭下来,转头交到武士手上。武士点钞似的数着通缉令,感叹道:要是哪天我想不开跑去自首,那岂不是发财了。黑骑,你缺钱吗? 黑骑似乎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是摇头,回答:我不需要。 黑骑需要什么呢?武士唯一确信的是,黑骑爱看他练刀,也爱看他跟人过招。可惜这点随着武士的手被废去,变得难以实现。 武士何时考虑过别人怎么想,凡事想做就做了,偏偏喜欢上黑骑这么个铁葫芦。 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黑骑的?武士不清楚。或许道理就是一物降一物,早已把情爱琢磨透彻深感无趣的武士,非要把空壳似的黑骑弄个究竟,用尽手段,计无可施,自己便栽了进去。

武士一路被黑骑搀回屋里。他在花街附近租了个小院,却不常回来。作为老板,武士在店里也有间卧室,平时照看生意就住在那边。要说休息,还是自己的院子舒服。 武士甫一瘫在铺上,半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黑骑替他摘了头饰,烧了水,便问武士:“你的药呢?” 武士哼哼两声,头往一侧的柜子偏了偏。 雨雾从门帘外一阵阵飘进来,武士听着黑骑盔甲细微的响动,一时昏昏欲睡,懒散地闭着眼睛。

大夫给武士开过药和镇痛的熏香。 武士心里清楚,这种熏香除了镇痛之外,还有另一重效用。他本没往心里去。疼得难忍时,没有叫自己硬生遭罪的道理,因此确实点过几回。 然而,镇痛的香让武士做起了荒唐的梦。他梦见他在亲吻黑骑。谁能想到铁葫芦一样的黑骑剥开壳,里头竟像一块烘软劲韧的栗子糕,异域肤色带着热腾腾的水汽,汗水滚动,似在这人褐色的皮肤上刷了一层晶亮的蜂蜜。武士在他的颈项和胸肉留下牙印,抓着黑骑劲瘦的腰把自己楔进去,如同埋进春雨后湿润的沃土。黑骑则任他摆弄,身体起伏颤动,似一片山峦遭到地震,但像往常一样不大有声音,只在因快感失神时泄出一两声呻吟。 黑骑越是嘴硬,武士越想听他出声,一时间往日见闻皆成了折磨黑骑的方法。 人会对挚友有非分之想吗? 武士一觉醒来,大汗淋漓。他怎么都想不到,偏偏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他视作挚友的黑骑,偏偏他难得使力的是双手。 他养伤时,黑骑来给他送餐。那日武士正好忍痛自渎。一门之隔的黑骑不知道武士的窘境,他每说出一个字,那熟悉的声音都让武士紧张地喘不过气来,却硬得头晕脑胀。 武士沙哑地把黑骑打发走,却禁不住幻想黑骑推门看到自己的模样,主动剥下身上的盔甲……手腕的疼痛在快感中变得麻木,武士抖着手泄在床单里时,黑骑早已离开。 武士心中莫名怅然。 随后武士借酒壮胆。表白当日,美酒,佳节,桂花摇曳,沁人心脾,气氛恰好。黑骑仍然不动声色,送他回屋,替他脱了衣服鞋袜,塞进被褥,四平八稳地离开了。 只剩武士睁眼躺在床上,毫无醉意。 月光清清冷冷。 黑骑此后没有再来。 武士等了黑骑一天,明白这就是婉拒。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看着天上满月,忍不住叹气,自己终于也有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 当武士闻到熟悉的气味,猛地想起那要命的熏香,眼看黑骑已经点好香炉,青烟缭绕。 黑骑点它做什么?武士一个激灵从塌上翻坐起来,想捞起茶水把火熄了。 奈何他今日运功过猛,手指已难以屈伸。武士豁出面子,用牙叼起水壶,倒了碗水,又叼着茶杯,小心谨慎地往香炉旁边挪动。 不料他这番折腾,黑骑端着煮化的药膏回来,刚好瞅见武士叼着杯子横行的鬼祟模样。武士心虚,一松嘴,当场打了茶杯。 黑骑问:“你在做什么?”

武士脑筋转的飞快。 不能说实话,他武士是什么人,怎能承认自己害怕催情的香?他张嘴胡扯: “我刚口渴,想喝口水。但闻着这香气味不对,别是受潮变质了。” 黑骑放下药膏,走近柜子翻找香料。趁黑骑转头的空档,武士脖子伸得老长,殷殷盼望,恨不得黑骑立刻把香炉熄灭。 但当黑骑转过身,武士故作一切正常。

“我不会害你。”黑骑把香料包拆开放在他面前。

坏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黑骑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替武士倒了水,喂他喝了,屋外雨声仍未停息。

随后黑骑脱掉手甲,示意武士把手腕露出来,替他敷药。这套流程黑骑往前做过几次,他这样自然,就像从没不告而别。 武士嗅着药香,心念躁动。黑骑只是摘下手甲,从尖刺中剥出一双属于人类的双手,便有种不常见的色情,像这铁葫芦忽然开了窍。黑骑托着他的手,淡红色的膏药在武士的手腕上推开,沁进凹陷的伤疤里。武士为这亲密的举动额头冒汗,难忍的疼痛在消退,热意勾出了武士的妄想。 在武士的梦里,黑骑这双手不止一次帮他解决过窘境,甚至被他扣紧压入床单,颤抖发红,青筋隆起。 黑骑此刻确实离他很近,那双亮色眼睛就在面前,像两轮能亲吻到的月亮。 武士如坐针毡。 忽然他想:这样未尝不可。香料同样会影响到黑骑。 武士忍不住又想,黑骑情动时会是什么样?是人就会有情欲,黑骑也会在盔甲里燥热发汗,恨不得把这身外壳脱下来寻求解脱;又或者他只是默默忍受。但盔甲里没有余裕,勃起的性器挤在蒸笼似的铁壳里,如同遭到捆缚,微微摩擦便酸痛难耐,他仅靠和壳子的碰撞饮鸩止渴,就像在茧壳里逐渐被烤化的蚕蛹……以黑骑闷声不吭的性格,恐怕他真的射在里面都不会让人知道,还得背地里偷偷处理湿黏的精污。 武士瞪着黑骑露在外面的手掌,恨不得他握着的是自己身上别的东西,一时间头脑发昏,口干舌燥,宽松的衣裙都觉得紧绷。他不信黑骑真的毫无欲望,因此到时候大可以称之为互助,骗黑骑满足自己的妄想。 但武士最看不惯强人所难。就算是做这事,也得确实你情我愿才行。

黑骑替他敷好膏药,扎上纱布。武士清清嗓子,歉意道:

“实在对不住。我刚想把香炉熄了,它有催情的作用,我担心对你有影响。”

黑骑站起来,关上门,看了他一眼,眼神奇异。像困惑,又像毫不意外。

武士竖起耳朵,听见黑骑平静地说:

“我知道。”

武士张了张嘴。 他想起刚才自己迷糊的时候,香是黑骑主动点的。

* 武士不好男色。与男性交合本就不如同女性来的自然。要说玩男倌图个新鲜好看,男倌身上有的部件他武士也有,新鲜就那么一阵。违逆人道的调教手段,武士更是不屑。而以武士的皮相,真没见过有谁能在外貌上让他高看一眼。 往日去寻乐子,那些清秀小倌要么盯着他移不开眼,要么脸涨得通红,好像武士才是那个被摆上台供人挑赏的倌。可气。分明是花钱享乐,哪有他吃亏被享的道理。 但对黑骑又不同了。武士喜欢黑骑,便巴不得黑骑给他些回应。黑骑是看上他的外貌也好,实力也好,甚至武士故作柔弱,恳求撒娇亦无妨;又或者,武士隐隐盼望着他对黑骑是求而不得的喜欢,真得到回应了反而能放下,重回自在的挚友关系。 然而黑骑不容他试探。以前是油盐不进,眼下是毫无退路。

熏香在室内盘旋,淡香过后,反常的甜腻像打透油纸的水滴,令武士头晕目眩,眼前火光斑斑。 等回过神,已不知何时被黑骑按着后颈,似擒着猎物似地压在床上,另一只手则去解他和服的丸带。武士挣动了两下,却浑身虚软,双手使力不得,丝毫不能撼动黑骑。忽而一股异样的热潮腾了起来,武士心念电转,猜到黑骑喂给他的水怕是不对。 黑骑大约不甘雌伏人下,便先要令他无力反抗。不能好好商量吗?真是个不开窍的锯嘴葫芦。武士喘了口气,垂着眼睛,面上露出惨笑,委屈至极。 “你不会害我?” “不会。” 黑骑回答,听力极好的武士辨出他的嗓音有一丝不明显的喑哑。黑骑脱他衣服的动作并不熟练,不知远东花魁繁复的衣裙从哪下手,一只手窸窸窣窣地从武士身后摸到身前,几不得法,摸得武士腹下燥热。武士险些气笑出声,动了下肩膀,卡住他后颈的手又收紧了些:“别乱动。” 武士自顾自叹道:“我这手现在是废了,还能怎么乱动……哎,拜谁所赐,倒是我看走眼了。” 黑骑拽开他的腰带: “你后悔了?” “我只是心里难过。我这样信你,你却不信我。” 黑骑沉默几息,剥开他绘羽的振袖,近乎安静道:“我相信你。” 黑骑倒是不掐他了,而是将武士翻过身来,隔着衬裤揉他半勃的性物。武士见黑骑已摘了头盔,皱眉盯着他,似关心又似犹疑,只觉浑身血流都往身下涌去。 黑骑面上不显,但手上全是一副伺候人的态度。隔着衬裤挑摸够了,手指钻进武士的衣摆之中,触碰到那根鼓胀的器官,耳朵上的红晕便一路往颧骨上蔓延,在他深色皮肤上,像是被熏透了,有着油彩般深沉艳异的质感。而一滴热汗顺着黑骑的脸滑至下颚,要落不落的,看得武士分外干渴。 他舔了舔嘴唇,问道: “你自己也喝了?” 黑骑又不做声。但极近的距离,涣散的目光和滚动的喉结都逃不过武士的打量。 黑骑真是能忍。他这模样,要是套着壳子,怕没人能看出来。武士不禁咂舌,以至于有一刻想到,罢了。让他喜欢到这份上的,只有黑骑一人,给他又怎么样呢? 武士好容易做完心里建设,然而其后更是超出他预料——黑骑把他摸到硬痛,并没有碰他的屁股,反而脱了自己的裤子,露出一双结实的腿。他抬起身体时,武士分明看到那翘起的男根之后有一线细窄的肉缝,那是绝对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的器官。 黑骑微微喘气,用那个湿滑窄小的穴蹭他硬挺的柱身,像一张泌水的唇要先把这东西也润湿似的,做得相当熟练。这场面远比武士想象得更香艳。黑骑缓缓地动腰,靠他的性器磨自己的屄,时而让蕈头滑进去顶住里头的肉核,面上竟然还是一副冷淡模样,只有鼻尖溢出颤抖的热气,和硬物碾到唇肉里时挤出来一小股晶亮的水液……他做这事确实是极为安静、不大有声息的,像突然彻底哑巴了,又像一只偷惯了腥的猫,若非武士睁眼看着,只怕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无声无息的春梦。 黑骑不愿说话,武士回过味来,却不可能让他如愿以偿。他等候多时,双手已恢复些许知觉,便趁黑骑把自己玩到有些失神时按住他的大腿,故意往上动了动腰。黑骑忽地睁大眼睛,贴着武士性具的穴抽搐几下,热液涌出,竟然直接去了。 武士心中有了几分了然,趁黑骑高潮后缺失气力,他绞着他的腿把人压下去,笑着问道: “这就是你躲我的原因?” 武士靠近黑骑的胸膛,指尖在他挺起的褐红色乳尖上弹了弹。他的手这会儿没多少力气,但用作调情够了。黑骑绷紧胸膛,垂下眼睛望着武士的手: “……不是。” 至少不全是。黑骑又想说“我没有躲”,但想到自己逃避似的撂下武士几个月,却说不出话来。 武士支起身体,趴在黑骑身上,鼻尖几乎跟他贴着。 “好吧,不是。但被人表白,好歹给个回复,艾欧泽亚的告白不至于跟这边不一样吧?” 武士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每到这时候,看着本就年轻的武士更像个恣意少年,黑骑一阵目眩。武士又说了一次: “我喜欢你。” 他低头亲了亲黑骑的脸,又觉得不够似的,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只是这种亲吻,便让黑骑从脖子往上都开始泛红。 “你这儿太敏感了,不能碰,是不是?还是说,你更喜欢没动静的类型?” 黑骑闭上眼睛,不能直视似的,恍惚点了下头,又道:“你的手不是……” “我非要摸会怎样?” 武士打断他的话,手指贴着黑骑的小腹滑下去,摸到硬挺的茎身下方。那儿并不是正常男性会有的睾卵,而是平白裂开成了两瓣肥厚的阴唇。黑骑绷紧了腿,似是排斥又似是要把武士的手吮进去,瞧着甚是紧张。武士将指尖挤进颤抖的窄唇里,便觉得到处滑腻腻得淌水,当他使了些力气扣弄肉缝里的凸起,黑骑上面的嘴唇也闭不住了: “不能,会撑不住的……” 平日闷声不吭的黑骑竟然藏了这么个秘密。武士心头滚烫,觉得黑骑害羞起来别有风情,一边探他的穴,一边逗弄道:“怎么个撑不住法?莫非太小了进不去?要是我摸一摸就会潮喷,万一真的插进去……岂不是都要尿了?” 嘴上说着不能,黑骑却没有真的制止,只撑着武士的肩膀,硬捱一句句荤话垂着脑袋发颤。他抿紧嘴唇不再作声,却叫武士觉得自己全猜中了。 完蛋。武士本来觉得自己对这种强迫似的欢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本来喜好放得开又会调情的床伴,却没想到黑骑这性格能把明明你情我愿的事也弄得欲拒还迎,而且他还分毫不觉扫兴。 黑骑这样碰一下都流水,要真把他肏开了,那又会是什么样呢? 武士从小在花街的女人堆里长大,对情事相当熟悉,指尖捻着黑骑腿心的珠蒂,一会儿揉按一会儿轻拧,拨弄豆子似的。黑骑抓住武士的胳膊,本意是阻止,却又不敢使劲触到他的伤处,便像是扶着他的胳膊故意挨指奸。没过几下觉得底下酥软不堪,实在挨不住了,难堪地说: “你的手还……” 武士哪愿意听他说后半句,当即道: “不会吧,这就不行了?” 黑骑果然绷紧咬肌,不再吭声。被武士明显故意地重重弄了几下之后才从唇角溢出喘息。 “唔……你这人……” “不是夸我的话我可不听啊。”武士笑了,从他湿淋淋的穴里抽出手指,抹在黑骑的小腹上,“我这么体贴的人,整个奥萨德都找不出第二个了。你可得好好哄我。” 黑骑为这番无赖似的发言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武士推高大腿肏了进来。他那双总平静着的眼睛都睁大了,瞳孔微微瑟缩,含混地发出气喘。 喘息的不止他一个。武士按着他的手,如愿以偿地将自己楔进去,便瞧着快活得不得了,呻吟张扬得好似能抵十个黑骑那样的闷葫芦。黑骑昏乱莫名,转瞬以为武士才是被肏的那个。他汗湿的妆容既红艳又妖媚,长发和火红打卦帘子似的遮下来,仿佛山里的妖物成精。黑骑剥了外壳赤身裸体地被武士瞧上一眼,就像中了远东的蛊毒,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羞耻、抗拒和浑噩,只因他从外到里都被剖开似的陈在武士面前,畏惧自己扑通作响的心都裸露出来,再没有丝毫遮掩迂回的空间,一时完全没空管武士那昂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张着腿被干到了底。 他顺从地受着,发了情蓄着水的穴便让武士舒服至极,又亲了他一下,腻着他的嘴唇低声说喜欢,好喜欢,里面湿湿热热,又软又紧。而后图穷匕见,说“想全部进去”,顶弄一次次挨着他的紧闭的宫口。那东西尺寸相当可观,不论如何还是异族的性器。黑骑感到小腹胀得发涩,分明快受不住了,还要硬着头皮道:“可以……。” 已决定做,就毫无退路,被奸透也是正常。黑骑有心装作浑不在意,免得丢了面子。却碍不住武士精通风月之事,早就知道他的雌穴稚嫩,稍激烈些便本能地痉挛排斥,全然是没受过快感滋润的处女穴。他嘴硬的模样让武士觉得分外有趣,也不挑明,只是耐着性子一个劲厮磨。 “哎呀……太窄了,这让我怎么进去?”武士碎碎絮语时活像只惑人的狐狸,“你不会不知道要放松吧,屁股太紧,腰不要用力……我捞着你的腿呢,别夹住呀。” 黑骑情不自禁地照着他说的做,身体却本能地为那恐怖的深度发起抖来,明明还没有被肏进最深处,已是喘得接不上气。到这地步武士知道是极限了,嘴上说着“我可要进去啦”,手指在他腹部轻按着那宫腔的位置,惹得黑骑夹紧他的腰,唯恐他真的动作。武士抽身后退,大有要攻城拔寨的趋势,黑骑当下连眼睛都阖起来,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武士忍不住笑了,直到仅剩顶端在里面,才发力顶进去。黑骑被压在榻上躲不了,便被结实地干进去,比屋外雨丝更急。但未经人事的穴哪受得住这样猛干,黑骑一点儿也顾不上辨别武士究竟弄到哪了,只能崩溃地哭喘。 武士又吻他,牙齿轻轻地啃他的嘴唇。交织的呼吸让黑骑喘不上来,忽而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这个念头一发不可收拾,他渐渐觉出焦渴,每下都被干得发抖,屁股都挨不住床板,分不清是哪一处传来的快感,又或者全身都被打开了似的。黑骑忽然绷紧臀肉被榨出淫水,前头也一股股喷精……昏沉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武士正望着他,狡黠地笑。 “我还没过半呢,你就爽成这样啦?真有这么舒服吗?” 这下饶是向来隐忍的黑骑,也感到被耍得毫无颜面,燥到了耳根,大有视死如归却被武士愚弄了的羞辱感。至于他自己大腿夹在武士腰上且抖得不成样子这就更难启齿了。被干得指尖发麻,却不防碍黑骑强撑着拽住武士的衣领,要冲那游刃有余的漂亮脸蛋上打一拳。 双手半废的武士哪打得过他,立刻伏下耳朵可怜兮兮地卖乖: “我的错,是我错了。我不会上来就对你那样的,我发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进去会很痛很难受,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忍心那样做嘛!” 黑骑气喘吁吁地松开他,一双眼睛不知因愤怒还是委屈眼白通红。见他消气,武士又换上一副甜言蜜语的面孔,温温柔柔地把他压回床上,嘴唇贴着他的唇,低声道: “你看,要是你不乐意,我怎么可能强迫的了你。但你也在逞强,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所谓的样子,你猜到我会进去,也不拒绝,为什么呢?” “——你好爱我呀。” 黑骑绷紧嘴唇,鼻翼翕动,脸涨得通红。但没捱几下肏便抓着武士的手,又抖着双腿去了。 武士趴在他身上呻吟,动作却毫不含糊,弄得他痉挛的甬道里感到阵阵胀痛。但接二连三的高潮让黑骑提不起半点怒气,平时训练有素的身躯像换了脑筋似的对武士言听计从,好似被熔铸成一柄刀鞘,只为纳刀这一事而生了。他忽而感到那东西在加速冲刺,便更是被肏到了恍惚的边缘,抖得几乎散架。 武士黏在他耳边一遍遍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好想射进去……求你了……” “不……不行……”黑骑从没想过跟人做这样的事,急忙重申:“绝对不行!……” 武士眯着眼睛笑:“又没说都射进去……哎呀,难道你想把我的东西全都吞下去……?好贪心的一张嘴啊!” 黑骑气结,索性闭上眼睛。武士自知逗他逗过头了,好言好语地卖乖:“我错了,真的,我不会弄进去的!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他说的自然是无稽之谈。维埃拉和人族之间压根没法诞下子嗣。但把黑骑说得猝不及防,他往前都把自己当男性看待,哪里有过怀孕这种考量。恍惚间真却感到了自己小腹隆起的那一天,无法遏制的慌乱和羞耻让他缴紧双腿连连痉挛,一时间胸腹的汗珠俱像在鼓面上震动。武士住了嘴,嘶嘶吸气,被夹得耳朵毛都炸开了,掐紧了黑骑的手,又因手腕用力而感到伤口刺痛。 武士正需要疼痛让自己清醒。不然刚做了保证,就被夹射在里面,这像什么话?可他的手反被黑骑挣开又握住了。黑骑避开他的伤疤,手掌覆着他的手背,短促地说: “别…你的手……” 武士瞬间心脏漏跳,很不像话地一泻千里。 维埃拉为繁衍而生的射精量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人族能承受的,更何况黑骑性器紧凑、雌穴生得窄小。即使武士回过神来往外退,也把他灌得够呛。黑骑粗重地喘气,湿淋淋地躺在他身下,仰露的喉结间或吞咽一下,脱力又惫懒地沉默着。只有一双亮色的眼睛烛火似的烫在武士身上,也像火光一样跳动恍惚。 黑骑随时有力气反抗,却真让武士弄得狼狈。那没射完的精液几乎糊满了黑骑的腿根,飞溅到他深褐色的胸乳上,底下的穴还在一抽一抽地吐着浓精。那儿比黑骑身上其他地方色素稍浅,充血透亮的熟红分外艳丽,像一把糜烂在沃土里被精水淹没的花瓣。 只是这一打量,又让武士硬得头晕眼花。但他知道人族有不应期,便只是呻吟和哼哼,在黑骑的大腿上磨蹭。 黑骑叹气,抬眼看他,眸光在烛火中倦懒地灼亮。 武士被黑骑瞧得浑身不自在,忸怩地说: “对不住……我不该弄进去,让你难受了……” 说是这么说,武士一双蓝眼睛巴巴地瞅着黑骑,想要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黑骑哼了一声,让人分不出是真笑还是冷笑:“没事。” “真没事假没事?” 武士竖起耳朵,双手眼看着又不安分起来。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那点忸怩很快荡然无存了。他手指探进黑骑湿淋淋的穴,轻轻拨弄着,搅出响亮的咕啾声,听得黑骑耳根发烧: “你在磨蹭什么?” “等你邀请我呀。”武士这会儿又矜持起来了,“不然多没礼貌呀。” 黑骑被这摸不着头脑的说法气笑了。他按着武士的手,并着他的手指一齐插入自己的中指,这对刚被开垦过的穴并不过分。 “你的手不行。”黑骑礼尚往来地挑衅,“换个东西。” “好哇,这么快就学坏了!” 武士确信他没事,便扒开他的手,顺着之前的精液干了进去。 “……好舒服……”武士腻在他身上直哼哼,撒娇似的,底下动静却分毫不温柔,这下捅得比之前深,黑骑绷紧嘴唇沉沉地呼气,双眼一时麻木地发怔。 而且还越来越深。 黑骑发出了半声破碎的气音。这次他被实实在在地顶到头了。那东西打桩似的一下下挤着狭小的宫腔,几乎要给肠胃都挤变形。黑骑推着武士的手不敢太用力,仅双腿缠紧武士的腰,将红色打褂濡湿一片,花纹绣线全洇浸在淫水里。他黑沉沉的眼睫仅在被弄狠时翻出一丝亮色,武士却依然不饶过他,甜言蜜语地赞叹道:“好厉害呀,真的全都吃进去了。里面这么热情,怎么面上还冷冰冰的?你快摸一摸,底下这张小口可是能干得很呢。” 说着便引他的手去探两人楔得严丝合缝的地方——几乎已同一汪舂烂的米没什么两样了。黑骑垂着眼睛,黑发一缕缕坠晃,金眼珠笼在夜雾里,已是被肏得失神,迷茫地看着自己噗嗤噗嗤作响的肉穴,摸到靠里翻肿的肉唇,既烫又湿,早已热化了似的不复原好的模样了。他全任由武士摆弄,被干的手脚痉挛,竟也兴不起什么拒绝的念头,不多时好似连理智也被肏了出去,克制不住地叫了一声。罢了颠颤着仰过头去,穴肉猛得抽搐,臀肉一阵阵绞吮着里头的孽物,随后一阵淫水汹汹。黑骑耻得别过头去,仅以颈子上吞咽的喉咙示人,分明爽得神魂颠倒,却这样忍耐,武士越发觉得心痒,憋着乐,点着黑骑的胸膛: “又去了?怎么这样容易潮吹,前面硬得精神也没点反应,穴里竟有这么多水吗?还是,已经觉出乐趣了?”武士又凑到他耳边,亲亲热热地将他搂住:“可你瞧着是个没经过人事的男人,我不会把你肏得爽坏了,今后要变成女人了吧?” 他偏把明摆的事声张出来,调笑令黑骑既羞耻又难堪,剩些力气,无论如何也不想见武士像吸人精气的妖物一样婉转得意。黑骑扣住武士的下颌,索命一般拽下来,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把武士没说完的话压成一段挣扎的呜呜。这下他心里总有了点得胜的舒畅,尽管就似肉包子打狗不知便宜了谁,不多时又被武士勾着舌尖吻得气喘不过来。 武士就喜欢看黑骑被磨得不行露出反应的样子,一边扶着黑骑胸膛的手不知是真没力气还是装的,跟挠痒似的拨弄他的乳头。那颗深褐色的肉粒像泡胀的豆子一样肿着,乳孔红艳艳地咧着小口,被武士拿指甲尖来回刮弄。黑骑痒得打颤,挺着胸膛好似往他手里送,既挨着肏又被玩弄胸乳,唇舌被吻得啧啧有声。黑骑嗯嗯呼气,又哑又喘,连抗议和呼吸的能力也失去,眼看着手脱力滑下去,拽着武士的衣摆,求生般绞在手上,仿佛一只滚烫的铁炉被火海烧至沸点。 蜡烛摇摇的昏光即将燃尽,接连高潮使黑骑意识昏沉。雨许是快停了,他恍惚听到屋檐嗒嗒滴水的声音,偶尔反应过来才发觉那是武士还在干他,弄得他身里身外一片水声,比雨水打进土壤还要泥泞。得亏黑骑体质足够耐造才抗到这个境地,更多却已到极限,顾不上收拾自己的神态,泪水和热汗混作一道淋在脸上。武士拨开他湿漉漉的黑发,瞧他喘得嘴唇湿红发木,涎水都来不及吞咽,忽地从心里觉出怜爱,拇指抹了抹黑骑挂着汗水的眉梢和眼睛。深知是自己做过火了,黑骑一直能忍,让他摸不准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便在情事中迷失了判断。武士抱着半昏迷的黑骑亲了又亲,看着黑骑眉目俊朗的脸射在了外面。

待武士理掉早已被糟蹋的衣服,打了桶水来擦拭黑骑狼藉的私处,黑骑眨着眼睛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武士要往他腿心去的胳膊,沙哑地蹦出来几个字:“不要了。” “没有要弄你,别紧张。”武士此刻心情极好,晃着耳朵,被捏痛胳膊仅是皱一皱眉,全不见柔弱地要赖在黑骑身上的样子, “给你清理呢,可不能留在里面哦,不然真怀孕了,我可不会带孩子。” “……你别说了。”黑骑捂住隐隐发烧的面庞倒回床上,片刻爬起来,拿走武士手上的毛巾,“我自己来。” 武士看着黑骑顺着大腿淌下去的液体和背上错杂的疤痕,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惹来黑骑威慑意味的瞪视: ”别把你那风格用在我身上。” 武士晓得黑骑是在生气,可他盘算一二不觉得自己有哪儿出格到让黑骑多心,索性又卖乖:“我喜欢你,就会是这样的,我会觉得你真好看,浑身上下哪儿都惹火——你难道下了床,就开始嫌弃我了?” 黑骑没武士伶牙俐齿,被这一通突兀表白闹得无言,骂也不是,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他,拿毛巾捋了又捋头发,一侧却露出烧熟的耳根。 武士是把刀。取其纤美,取其澄澈,取其锐利。黑骑不是敌人。所以武士没用刀。他不废力气,但黑骑却觉得自己被一片片剥得干净,是从身到心一片赤条条,再没一丝蔽体之物了。

等两人再躺上干净的床榻休息,雨已停得透彻清净。 “为什么突然回来找我?” 此刻黑骑分外坦诚,再扯“路过”这种鬼话,只把头别向一旁: “我想带你走。” 武士看黑骑,怎么瞧都抑制不住心生欢喜。平时就算了,眼下已有亲密的正当理由,哪能让他移开眼,便捧正他的面颊,响亮地亲了一口。 “带我走?私奔啊?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会考虑考虑……” 或许真是做爱让人大脑宕机,黑骑平日闭口不言的话溜出嘴唇,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还能有谁?” “哇,想跟我私奔的人当然多了去了。” 武士却说: “但你呢……你不一样,我喜欢你。别说私奔了,就是你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犹豫。” 黑骑顿时明白自己刚才一时嫉妒,是又被武士逗弄了。他白了武士一眼,武士倒无甚愧疚,笑嘻嘻地暗示道: “我对你这么好,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 黑骑耐着性子问:“比如?” 武士单手扶额,瞧着便是要演:“哎呀,我的手好痛……做不动了……但还是想要……” 黑骑向来克制,不在乎欲望,倒是余怒更甚。他本想说那东西剁了也无妨,但武士深知什么是他的软肋,只用把手腕翻过来给他看那两条长长的疤,黑骑便再发不出什么脾气,只是叹气。 而武士这会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怎么了,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我才不忍心呢……等等,你摸我屁股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先前强迫你,你不是没拒绝吗?想来也不介意做下面那个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