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ins by Louise Glück

#读诗

Unreachable father, when we were first exiled from heaven, you made a replica, a place in one sense different from heaven, being designed to teach a lesson: otherwise the same — beauty on either side, beauty without alternative — Except we didn’t know what was the lesson. Left alone, we exhausted each other. Years of darkness followed; we took turns working the garden, the first tears filling our eyes as earth misted with petals, some dark red, some flesh colored— We never thought of you whom we were learning to worship. We merely knew it wasn’t human nature to love only what returns love.

The Wild Iris集子里第二首Matins。Matins是基督教圣公会教堂的晨祷活动,同时也可以指鸟儿晨间的歌唱。这本诗集本身围绕着园丁对花园里自然景观的欣赏——某种伊甸园的隐喻——以及死亡和重生展开,因此几乎每首诗都直接或者间接使用很多宗教意象。此外诗的标题几乎都是花园里的植物、活动,有很多重复标题的诗,仿佛置身这本诗集的花园当中,经历重复但不同的每一天,看见类似但不同的每一朵花。其中标题Matins的诗有很多首。第一首我个人不是太欣赏,但很喜欢这一首。

和The Wild Iris不同,这首Matins不分节,乍一看很朴素。其实Glück的诗大都朴素,不过这首更有呢喃的叙事感,更平易,比起具体意象,更像在对一个不可对话、不会倾听的天父讲话。读The Wild Iris我没有提到的问题是:诗里的你是谁?我又是谁?但这其实是现代诗歌里一个巨大的问题。Glück被很多人认为是自白派诗人(confessional poet),但从她自己的散文Against Sincerity里可以得知,在她那里,诗歌中的言说者(speaker)和小说中的叙述者(narrator)具有类似的性质。在诗歌中追求言说者现实中的生活是徒劳的,因为言说者本身是一个脱胎于作者却高于作者的文学载体——某种程度上,它比作者本人更真实。在此基础上,The Wild Iris中的你和我既是虚构的,也是真实的,你和我的关系既可以是人与人,先知与后觉的关系,也可以是不同时期的自我之间的关系。通过“你-我”这样一个装置,诗中自然出现了言说者和倾听者这两个位置以及他们之间关系、权力和认知的流动。在“也许是写给读者看,也许不是”的现代诗歌里,这样的装置也是对作者-读者关系的投射。但在这首Matins里,读者被直接纳入作者的“we”里,自然与作者变成了“我们”,一起向“unreachable father”讲话。这种对不可知的存在、神、主宰的呼告是很古典的,某种程度上,可能是一部分诗歌的原始起源,但在这样古典的形式下,言说者言说的态度却是很新的。古典的祈祷和呼告假设上帝必能听到,同时也聆听上帝的神谕——听觉本身就是整个基督教传统中重要的元素。和许多其他宗教、民间信仰部分重视偶像不同,基督教不重视视觉和上帝的形象,有些教派的上帝甚至是视塑造上帝为禁忌。但这在这首诗中,第一行两个词就将倾听的对象定义为无法触及的天父——不止是肉体,语言也同样无法触及。那么这首诗本身就成为了一种无法传达出去的徒劳,比起其他诗歌,作者-读者之间的言说和倾听,读者被纳入言说者之后,和作者共同经历这一场注定不可能被听到的表达。也因此,在诗中,当“we didn’t know what was the lesson”,我们也注定无法得到解答和回复。也因此,当诗的结尾在形式和内容上同时回应最开头无法触及的天父:“we merely knew it wasn’t human nature to love only what returns love”,这样的收束是如此回环往复、恰如其分。

这种回环在微观层面上也体现在词语里。诗歌本来就是属于听觉的,这更是一首听觉的诗。在英语诗歌中,尾韵诗学习意大利人的舶来品,古英语中的头韵传统本身比尾韵少了很多油滑,显得更加庄重、肃穆,也更易于激起更隐秘的情感联想。和不可企及的father押头韵的几次first永远都在陈述最神性的、不可抗拒的体验,而当言说者平易、谦卑地用一连串w自述,“when we were”,发音的嘴形与“f”同一个位置,但不可避免地震动,发出更浑浊、沉重的声音。exile-except-exhausted的沉重和另一些不押头韵但首字母相同的earth-eyes呼应,当我们被听觉放逐,被放逐在大地上的我们,只能使用视觉,只能用眼泪表示,虽然者first tears本身也是一次神性的认识,是我们那无法得知上帝目的的第一课。

全诗唯一一处在修辞上没有那么朴素,堪称优美的,具有视觉隐喻和形象的就是这一次眼泪:the first tears filling out eyes as earth misted with petals, some dark red, some flesh colored, 深红色的肉的颜色让人想起tears撕裂的另一重含义,此外,filling和misted这个动词的使用堪称绝妙,将被泪充盈的眼睛(eyes)和被花瓣雾湿的大地(earth)平行产生互文,从而使两个名词本身成为彼此的隐喻和指涉。

也因为以上这些技艺、声音、情感上自然的结合,因为在这首诗中我们得以跟随诗人一起成为言说者,体验她所体验不可触及的绝望,经历她所经历的上帝的考验,同时,得出心痛却又隽永的不算答案的答案,在答案中循环往复,继续徒劳地晨祷——所以作为读者,在这个厌恶教条、道德课、宗教启示、似是而非的真理的时代,这样的探索却并不会让我们反感,反而显得弥足珍贵:我们只知道,只去爱能回报爱的事物不是人类的本性。人类的本性总会产生不求回报的徒劳的爱,和这样徒劳的晨祷。   


和Y姐又聊了一下这首诗。

Y:你怎么看这句We never thought of you/ whom we were learning to worship 里we对于you的态度?我读这首的时候想象这个we是亚当夏娃这两个人,we exhausted each other, 也是在说这两个人从天上的花园来到了地上的花园。然后我读到earth misted with petals 的时候在想这里是不是说的是我们种的花凋谢了,人第一次意识到mortality (?可能单纯是我想多了)。所以读到下一句we never thought of you whom we were learning to worship的时候,我不太确定这里的情感是什么。 : 我读的时候感觉这首诗所有的倾诉对象就是father,虽然father必不可能听到。我觉得不是想多的啊,这是很好的解读。在意识到motality的一刻,我们没有想起你,我们学习去崇拜的immortality,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你要我们学的是这一课。但我们知道了我们人类就是会毫无回报地去爱——但也许这才是“那一课”。 Y:嗯你这个解读很好!这样理解也更呼应前面说的不知道要学习的是什么lesson的这句。 :但因为整首诗不可能有回答,所以也只是人类的猜测,人类只能在你说的mortality中猜测,在earth和eye中,而不是heaven和hearing(才意识到天堂和听觉也押头韵)。 Y:这种误解又增加了we的悲剧性。 :悲剧性本身也是一种自由意志。视觉的观察(整首诗里唯一的visual part)是人类被exile出伊甸园的诅咒,但打开了自由意志的可能性?痛苦和犹豫和不知道答案本身就是自由意志的可能性。Hearing是一种被动的接受命令。Gluck这本的其他诗很注重Speak,但这首没有,因为在上帝面前只能pray。 Y:我在上帝面前只能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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